お帰り 這一切都是中居正廣的錯。 木村小心地動了動貼著創可貼的腳趾,又看了看沙發上的人。 「開什麼玩笑啊……」 錄影結束後,那個人將家裡鑰匙硬是塞給自己。木村滿臉疑問接過那把銀色鑰匙,看著對方一語不發低下頭,急忙鬆開領結的模樣。 「星期六晚上……」 「はぁ?」沙啞的聲音因為感冒變得更加模糊,聞言的他右邊的眉毛挑得老高。 「星期六晚上,在家等我。」 他默默將鑰匙收到口袋,直到上車後查了手機行事曆,才知道下個星期六是11月13號。 「那就直接說啊,笨蛋。」 木村選了晚餐後的時間到那個人的高級公寓。打開門的第一件事,就是從塑膠袋中拿出買來的拋棄式拖鞋,再規矩地將鑰匙掛回架子上,在一片黑暗的環境中摸到了電源開關。 「打擾了。」 接上電視電源,成功地從各種大小的遙控器中猜中電視遙控,偌大的空間只有下綜藝節目的罐頭笑聲不斷迴盪。 木村想像著那個人平時窩在這裡的樣子,膝蓋靠著桌沿將雙腳收在胸前,安穩地坐在茶几和沙發間,享受著被包圍的安全感。這傢伙都是這樣一個人在家看電視的吧,他想,明明是坐墊派,卻買了一套貴得離譜沙發。不用打開冰箱也知道,架子只會放幾罐瓶裝水和沙瓦,而拉門那側一定也放了好幾瓶いいちこ,運氣好的話還能翻到一些過期的食材,廚房洗手台裡面肯定也堆了一大堆用過的碗盤和筷子,懶得洗又怕發臭的他,會先用清水沖一次,非要用到最後一只玻璃杯,才會認命地一次洗完。 這種對一個人瞭若執掌的優越感,讓木村笑了。 二十年前,這是約會,那種心癢難耐被稱為戀愛,至於二十年後…… 他看向晾在角落的一排四角內褲,二十年後 ,就只是中年大叔的私會了吧。 最近木村越來越不清楚自己這個人的執著,究竟正不正常。 二十年,更正確來說是二十五年,加上那些越發模糊的高中歲月,零零總總加起來大概三十年。 三十年,為什麼花了快半輩子的時間,還是無法摸透這個人的想法? 這麼說來,在出道之後的某個時期,自己常被人說和那傢伙很相像。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,自己開始專攻擅長的戲劇,那個人也全心全意投入主持工作,甚至在那年當上紅白舞台的司會。當時他們正走在模糊的線上。或許這樣認為的只有自己,木村不禁想,那些偶然的碰觸、擁抱,練習短劇的打鬧親吻,還有一次在澡堂不小心撞見對方正和自己的右手打得火熱,最後變成兩個人一起比賽的鬧劇。當然,他了解身為偶像的分寸,也知道拿長槍的獵人正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,即使是情竇初開的年紀,對女人和性也只是淺嚐輒止。 當時的自己還不知道該怎麼定義這種複雜的情感。 直到一次在節目上,六個人按照慣例分成三隊組競賽。那天的項目是水上相撲,站在墊子另一邊的是中居和森。哨聲一響,身材高大的森轉身把隊友藏到身後,中居則是從後方一把抱住他,保持平衡一面緩慢靠近浮板中央。當時自己目不轉看著他們交疊在腹部的雙手,陰影般的東西在他的胸口逐漸擴大。 那是他第一次,感受到嫉妒的毒竄遍全身,隱隱作痛。 隨著日子推進,答案也呼之欲出。 木村漸漸了解為什麼在六個人選位子的時候,自己總是會和他相依而坐;為什麼在大笑的時候,總會和他對上目光;為什麼當他和其他女來賓在小閣樓上訪談時,鏡頭中的自己總是竭盡所能冷漠,又或是訪問環節,該對來賓惡作劇最後都用在那個人身上。 1996年5月的某一個收錄日,木村終於在樓梯間找到那個差點被自己的眼淚淹沒的人。 「他還在等你道別喔。」 中居坐在階梯上,蜷曲著身體趴在膝蓋上,抬頭看了看木村,圓潤大眼睛哭成一條細縫,想說的話都變成找不到出口的哽咽。木村靠近他,順了順被汗水及眼淚打溼的頭髮,這種安慰卻帶來反效果,他靠在木村的腹部上越哭越大聲。 再讓他等一下了,木村說,誰叫那傢伙讓你哭得這麼傷心。 所謂危機就是轉機,指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吧。 電視劇『木村拓哉』從一開始的熱潮,變成眾星捧月的收視傳說,原本被事務所歸類到等解散的他們,在表演及綜藝領域也有出色表現。森退出後的第一個生放送收視表現也相當亮眼。慶功宴上的他應該是喝醉了,沖著酒氣數落著另外三個人,眼看著年紀最小的那個咬緊牙就快哭來,木村穿過人群一把將他拉離開座位,不顧其他人眼光拖著他走出店家。 你喝太多了,木村說。 中居聽了後卻自顧自地點起香菸,蹲在地上用一口白煙當作回答。 「裝得一副了不起的樣子……」他說,原本在指間的星火被他丟到地上,用鞋底來回輾過,「你如果想離開我們的話隨時都……」 等到木村反應過來,自己的拳頭已經到了對方顴骨上。暌違多年的全武行,讓他快忘了揍人的和被揍的一方幾乎一樣痛的道理。聽見吵鬧聲的工作人員衝出店面將兩人拉開,場面陷入混亂,木村只記得年紀最小的那個,邊哭邊大喊不要打架。 從那天開始,兩個人不合的都市傳說不脛而走。木村拓哉不滿中居正廣擺出隊長架子,兩人扭打一團直到工作人員出來勸架。往後的週刊雜誌,大多都是以這個為基底的架空故事罷了。 事情發生後,木村在錄影前被經紀人帶到一旁。大概又是為了那件事,木村無奈地想。一臉不情願,依舊跟著她走到佈景後的小角落。 「你放心,我不來公司那套,在說你們也反省過了吧。」平淡的語氣帶著嚴厲,「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原因。」 那傢伙把森離隊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。要是自己當時多注意一點就好,要是自己能表達得更婉轉一點就好,這段時間他老想著這些事。你不要誤會,我沒有站在誰那邊。我只是想讓你知道,他到上個月都還拉著我說,如果有一天你決定走演員這條路,要我一定不能瞞著他,這次不管公司說什麼,他都要全力支持你的決定。 或許是驚弓之鳥,往後只要是五個人的慶功宴,木村都滴酒不沾,那傢伙則一如往常在黃湯下肚後,開始自己的真心話劇場。木村任他靠在自己身上,腦中想起了當時他從後方抱著森的樣子。他調整姿勢,壓抑內心躁動,伸出雙手環抱胸口那一團溫暖。體溫相碰的瞬間,膝蓋開始顫動,胸部在跳動,下腹開始燃燒。 不知情的人在木村的頸邊蹭了蹭,拉長了脖子靠在耳邊。 「不要跟別人說喔……我啊,一直覺得木村くん的獨唱真的很帥,帥到讓人尖叫的程度。」 糟了,木村想。 可能再也找不到這樣一個,讓自己這麼喜歡的笨蛋了。 可是,這個笨蛋,卻注定不屬於自己。 2000年,命運給了他一份最美的際遇,他遇見一位拯救自己的人。 當時,不管是交往或女方未婚懷孕的事,都被媒體當成足以動搖國本的大事件般不停放送。這件事可能帶給對方的傷害,木村從事務所如何處理前輩的案例來看,便能略窺一斑。他於是向事務所提出結婚的請求,這是眼下最佳的解決方式。話才剛說完,社長的玻璃煙灰缸便從右耳飛過,砸向後方的那幅裱框的抽象畫上。彎著腰的木村一動也不敢動。玻璃的破裂聲不絕於耳,要是現在提醒他明天有演唱會,自己不能受傷的話,下一個飛過來應該會是桌上的小盆栽。 靜默了好一陣子,辦公室外的人才進門關切,木村背後的門被打開了,那個人踩著碎玻璃走到自己身邊。 「請讓他結婚,拜託您。」 木村聽到這麼說,把腰彎得比自己還低,然而這個人什麼沒做錯。 他嘲笑著一度把那句話聽成『請讓我們結婚』的自己。在走出辦公室時,面對那句爽朗的恭喜,依舊忍不住鼻子發酸。 演唱會上,前代未聞的結婚宣言破除了一切流言蜚語,自己像是得到寬恕一般鬆了口氣。幾個月後,自己視為珍寶的人來到世上,他同樣收到來自那個人的祝福。 這一切彷彿告訴他,被上天眷顧至此的人,不能再多有所求。 所以他不能抱怨,不能抱怨在這件事後,那個人在攝影機前後對自己的溫度差,不能抱怨那個人不再纏著自己說巨人隊的事,不能抱怨兩人幾乎沒有私下用餐的機會。這段期間,木村聽到許多來自工作人員的耳語,說中居さん感覺比之前更成熟了,經紀人也誇讚他終於從週刊雜誌畢業,蛻變為成熟的國民偶像。 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結果,木村想。 但任誰也沒想到值得慶祝的十週年會發生那種事。 木村第一時間接到對方的電話,卻只被通知了集合時間和地點。木村和另外兩個團員、導演和舞台監督一共十多個人,在會議室裡等著姍姍來遲的中居。過了一小時左右,戴著墨鏡的中居敲門走進來,將幾張寫滿筆記的紙攤在桌上。 「先按照這個做,有問題再調整。」 他終於了解那些『中居さん比之前成熟』說的是什麼。從站位到歌曲順序,甚至是特效安排,他早就盤算好了。原來這個人已經強大到不需要自己了,木村想。不再喝醉胡鬧,不再勉強唱那些不適合自己的歌,在鏡頭前認份地做那些自己不喜歡的事。 2001年的慶功宴,即便值得慶祝,大家有默契地有所節制。 木村卻難得喝醉了。他昏昏沉沉地走到後門透氣,點燃手上的香菸。想著自己從去年11月下定決心戒菸到現在也快滿一年,他看著被橘色火焰吞噬的前端,突然覺得拿這種東西來當警惕的自己,根本幼稚得可憐。 香菸什麼的都是藉口,真正成癮的人,根本戒不掉啊。 拿著酒杯的中居和木村撞得正著。眼神剎那間交錯,中居眨眨眼睛刻意看向別處,把手上的紅色CABIN MILD收進上衣口袋。 「我先回飯店,提醒他們不要喝太多。」他舔舔嘴唇,欲言又止。 「你沒有其他話要說嗎?」木村說,宛如烈酒的口氣。 「比方說?」 被反問的木村不自覺笑了出來,彎腰捻熄那支剛點燃的菸,接著說:「說真的,我不懂你的用意是什麼。」 「你醉了。」 中居說,善意的提醒在對方眼中成了罪證確鑿的逃避。 舉起的酒杯沒碰上口,木村的手心用力貼向胸口,毫無防備的中居撞上身後的門板。手上的玻璃杯也因為撞擊而碎裂,冰塊和燒酒全灑到毛衣上。飛出的玻璃碎塊在中居的指尖割下一道痕跡。 木村的手像一把劍,把中居當成標的物死死地釘在牆上。他握緊木村的手腕,劃出的傷口因壓力冒出一個又一個血珠,使勁想拔出那股狠狠刺入體內的力量。鮮紅色的血沿著手指滴落在木村壓著自己的那條手臂上。 「這下你開心了吧?」中居平淡的語氣像在應付無理取鬧的小孩。 「這是早晚的問題吧?」 「什麼?」 「我們五個人之中遲早有人會結婚,只是時間先後的問題,你有必要⋯⋯」 中居用拳頭讓木村住嘴,胸前的壓迫隨即消失,自己的指節沾著分不清是誰的血。 那是一個承諾,那是你給我的承諾。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,直到他看到說句話的人,眉頭緊皺,幾乎快哭出來。 木村不顧別人的眼光,帶著嘴角的傷和手上的血跡,一個人走回飯店。大門的接待人員看到自己的傷後,硬是推了幾張創可貼給自己。 這聽起來像謊話也不一定,但木村至今還是想不起來,那個人說的自己曾許下不結婚的承諾,究竟是怎麼一回事。 陌生的門鈴聲打斷木村的思緒。 走到對講機前,看到房間的主人正對著攝影機傻笑。看樣子是喝醉了,木村想,微微惱怒的他穿過走廊來到門口,才剛打開門鎖就被一股力量向後推。 「お帰り!」中居滿面笑容地說,無視木村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。 「ただいま才對吧?」 木村接過搖晃的身體,用兩人三腳的速度走到客廳,才發現這傢伙還穿著運動鞋。 到底是誰說他有潔癖的,木村忍不住想,替他脫下那雙白色運動鞋,又走回玄關從鞋櫃裡拿出唯一的一雙拖鞋,低頭才發現方才被門板刮過的腳趾正流著血,於是又從急救箱裡翻出一片創可貼。一番折騰後回到客廳,始作俑者已經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。 「開什麼玩笑啊……」 木村小心地動了動貼著創可貼的腳趾。 他想起那天晚上,回到飯店,自己進了電梯後停在不是自己房間的樓層,半騙半哄地要對方開門。 梳洗完畢的中居不以為然看了他一眼,坐在單人的沙發椅上,一派輕鬆拿起桌上的香菸和打火機。食指的切口引起木村注意,他緩步靠近,單膝跪在那張駝色地毯上。 「既然打破了,我就給你一個新的,」木村說,「相對的,你要給我想要的。」 「我什麼也沒有。」 「有,你有。」木村屏息,拉著他受傷的右手。 「我要你。」 我想要你,全部的你,最好的你、最糟的你,我要那個,有時候連你自己都不想要的那個你。 木村溫柔親吻著那個不規則的傷痕,讓淚水從緊閉的雙眼留下,灼熱的溫度燙痛了雙頰,好似他才是受傷的人。 我拿自己跟你換,我會保護你最珍惜的東西,我會保護我們五個人。 哪怕要我犧牲一切。 木村替他貼上創口貼,不停地換他的名字,就像那個名字只為了被自己呼喚而存在的名字。 睽違十年的吻,帶著不知道是誰的鹹味。 中居幾乎阻止不了木村在身上遊走的雙手,捏碎般的力道卻又在最後一刻鬆手。遍布全身侵略如火的吻,像是要咬出血痕般疼痛。木村脫下牛仔褲,鼓脹的部位貼上中居,在一陣胡亂搓弄下讓他隔個浴袍的下身硬得發疼。拿來蓋住臉的靠枕被木村丟到地上,他俯身吻著中居紅得發熱的臉龐,承受幾個軟弱無力的捶打。 「等、你等一下。」 「我不要。」木村說。 我不要再等了,一秒都不要。 一切都像是發生在昨天,木村看著在沙發上睡得發出鼾聲的大叔。 當時提出交換條件的自己,會不會上才是上當的那方?對於自己這種不服輸的個性,越是得不到就追得越起勁的個性,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好處綁在看得到卻摸不到的地方,在自己看似快放棄的時候給予一點甜頭。 悶在口袋的震動聲打斷了鼾聲,木村拿出手機,看著照片中的生日蛋糕和底下的貼圖,原本想回點什麼,最會傳了一張『快到家了』的貼圖。他繞進廚房,拿了一瓶礦泉水放在茶几上,又拿了旁邊條花俏的毯子蓋在他身上。 「我先走了。」木村說, 不禁那悶今天究竟為了什麼而來。 「禮物,不要忘了拿。」中居說,「在房間的衣櫃裡。」 「既然準備好了就早點說啊。」 木村嘆口氣,放棄追問似地走到臥室,從衣櫃中拿出一大只黑色紙袋。上頭燙了鈕扣形狀的店家LOGO,木村想起這是去年在節目上,來賓帶中居去的客製化高級西裝店。 「你上次不是說想要?」中居掀開毛毯,從沙發上坐起身,「套套看吧,外套尺寸合的話其他應該都沒問題。」 「你怎麼知道我的尺寸?」 「這種事問造型師不就知道了?」 木村套上那件和他一樣的黑色的麝香牛毛質外套,紙袋裡的白色圓點襯衫、緞面黑色領帶到領巾都是同一個款式。 「好看。」中居說。 聽見他的話,木村忍不住揚起嘴角,回想剛才那一連串的折騰,似笑非笑地說:「你大可直接拿給我。」 「我也有壞心眼啊,誰叫生日一年只有一次。」中居悶聲道。 手機在茶几上跳動,規律的震動聲讓人無法忽視。兩人不約而同看了來電者的名字,接著又各自看相別處。 木村最後沒有接起電話,只是輕聲對中居說了句謝謝,在這之後接了一句不合時宜的『那我先走了』。中居一如往常讓木村獨自走到門口,只因為他不喜歡這種場面,這種好像該說點什麼,卻說什麼都尷尬的場面。 「記得拆禮物。」 在關上大門前,他似乎聽見中居從客廳喊了這句話。 過幾天,當木村打算將西裝外套掛進衣櫃時,在胸前的口袋發現那個人所謂的禮物。 一條細細的紅色緞帶穿過上方的吊孔,打成標準的蝴蝶結。 三十年,終於得到一副備用鑰匙。 木村看著那把鑰匙。 決定花下個三十年,來得到那個人心。 the end ==== ↓ 工商 ↓ 此篇收錄在新刊《あれから、ぼくたちは。/在那之後的我們》 預購情報請點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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